“不,夫人,跟一般讲故事不一样,这是件真人真事。可是,您给我说这些,夫人,您又问我这些,想必不是一时兴致所至,随便问问的吧,因为两年前您就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还说您长期以来一直注意米特里达斯特的这段经历。”
“是这样,先生。我年轻时最爱学的两门课是植物学和矿物学,后来我又懂得,药草的使用方式阐明了东方各民族的全部历史和每个人的一生经历,这同鲜花表明草木的情思是一样的,这时我真恨不得是个男子,可以成为弗拉梅(法国作家(1330—1418),传说为炼金术家。),丰塔纳(意大利生理学家(1730—1805)。)或卡纳尼(法国医生和哲学家(1757—1808)。)。”
“况且,夫人,”基督山说道,“东方人并不像米特里特斯那样只把毒药当作护胸甲用,他们还用来作匕首。在他们手中,科学不仅是防御的武器,而且通常更是进攻的武器,一种是用来医治他们肉体上的痛苦,另一种则是对付敌人用的。他们用鸦片,颠茄,安古木,游蛇木,桂樱当药用,谁想唤醒他们,他们就让这些人吃了昏睡。埃及,土耳其和希腊的女人在你们这里都被叫作淑女,其实她们没有一个不知道利用化学配制出让医生目瞪口呆的东西来,没有一个不知道利用心理学做出令忏悔师魄散魂飞的事。”
“真的吗?”维尔福夫人说,眼中竟闪出与这谈话不相干的火光。
“啊,我的上帝,是这样,夫人,”基督山接着说道,“东方的神秘悲剧都是这样开场和收场,有让人钟情的植物,也有让人丧命的植物,有把整个天穹都能开启的饮料,也有能为您把人推入地狱的饮料。这种种东西又都是云谲波诡,这与人天性中的任性和怪脾气的千变万化如出一辙。我甚至可以说,凭借高超的技艺,这些化学家能按照自己爱的需要或复仇的愿望,非常高明地调配药和汤。”
“但是,先生,”少妇说道,“您在东方社会度过您部分年华,这些社会是不是同我们从这些美丽的国度听到的故事一样,也都是那样荒诞不经?一个人难道可以随便被消灭,而杀人者不受惩罚?这实际上就是加朗法国东方学家(1646—1715),《一千零一夜》的法译者。先生的巴格达和巴士拉(伊拉克地名。)。苏丹以及大臣主宰这些社会,组成类似于我们法国所说的政府,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哈胡思—阿勒—拉希德以及齐亚法尔之类的暴君和酷相,不仅姑息下毒的罪人,而且,如果作案手段高明,还把下毒犯捧为宰相,遇有这样的事,他们下令把下毒经过用金色大字写进历史,供在穷极无聊之时消闲排遣,是不是?”
“不,夫人,荒诞不经的东西甚至在东方也都没有了,那儿也有了警官,预审法官,检察官和鉴定人,不过名称不一样,服装也不一样,处死罪犯非常方便,可以绞死,可以砍头,也可以用木桩刑处死。但这些人作假手段高明,能够躲过人间公理,巧妙使计干成他们的勾当。我们这儿,一个傻瓜要是由于仇恨或贪婪而鬼迷心窍,想除掉一个敌人或者灭掉一个祖辈的老人,于是跑到杂货店去,给自己捏造一个假名字——其实这比用真名更容易暴露自己,借口老鼠吵得他睡不了觉,买上五六克的砒霜。假如这人很精明,他就先后去五六家杂货店,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也就多了五六倍。然后,当他弄上了他那副特效药,于是对他的敌人或他家的老人下砒霜,用量之大足以药死一头猛犸或一头古象,无缘无故地让受害人嗷嗷直叫,前后左右的邻居都被惊动。这样就来了一大批的警察和宪兵,又派人去找医生,医生解剖尸体,在胃里和肠子里刮出成匙的砒霜。第二天上百家报纸都在讲这事,被害人和凶手都是有名有姓的上了报。当天傍晚,那家,或者那几家杂货店老板就过来说:‘是我把砒霜卖给那先生的。’不要说这样一个买主,就是20个买主,他们也都认得出来。于是那个傻瓜罪犯就被捉拿归案,锒铛入狱,经过审问,对质,弄得狼狈不堪,最后判刑,上了断台头。假如这是一位颇有地位的女士,就给她判个无期徒刑。这就是你们北方人所谓的化学,夫人。直言不讳地说,我看德吕这罪犯要比这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