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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颦儿思故里

却说薛蟠从苏州带了些货物回来。薛姨妈和宝钗问:“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这样捆绑着?”薛蟠叫了两个小厮进来,解开绳子,取下夹板,开了锁一看,整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使用之物。薛蟠笑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打开来,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还有从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以及许多碎小玩意儿。宝钗见了,满心欢喜,便叫来自己的丫头吩咐:“你将我的这箱,拿到园子里去,我好就近送人。”说完,便起身告别母亲,回园子来了。这边薛姨妈将自己这箱的东西取出,一一打点清楚,差同喜丫头送到贾母处及王夫人等处。

且说宝钗回到自己房中,将那些小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需要的留用之外,其它一分一分地配好,有送笔墨纸砚的,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有送脂粉头油的,也有单送玩意儿的。独有送黛玉的和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了一倍。一一打点清楚了,便差莺儿和一个老婆子,跟着送去各处。

这边姊妹们都收了礼物,打赏了来人,说见了再谢。惟有林妹妹见了她家乡之物,反而触物伤情,想想自己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寄居在亲戚家里,哪里会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想起这些,不免又伤心起来了。

紫鹃深知黛玉的心思,但也不好说破,只在一旁劝说:“姑娘身子多病,早晚都在服药,这两天看着比前些日子略好了些,虽说长了一点儿精神,还是不得十分大好。今天宝姑娘送来这么多东西,可见宝姑娘平日将姑娘看得很重,姑娘看到应该欢喜才是,为什么反倒伤心起来?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反叫姑娘恼了不成?若是宝姑娘知道,也觉脸上不好看。再说这里老太太们为了姑娘的病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来配药诊治,也是为姑娘的病好。如今才刚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起来,岂不是自己糟蹋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见添了愁烦么?况且姑娘这病,原是因平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所致。姑娘千金贵体,别再自己看轻了。”紫鹃正劝解着,只听小丫头在院内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请他进来。

宝玉进房来,黛玉让坐。宝玉见她满面泪痕,便问:“妹妹,又是谁让你生气了?”黛玉勉强笑道:“谁生气了?”旁边的紫鹃向床后桌上努了努嘴,宝玉便明白了,往那边一瞧,见堆着许多东西,就知是宝钗送来的,堆着笑说道:“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妹妹是不是要开杂货铺啊。”黛玉也不回答。紫鹃笑道:“二爷还提这些呢。宝姑娘送了些东西过来,姑娘一看便伤起心来。我正在这里劝解呢。宝二爷来得很巧,替我劝劝吧。”宝玉明知黛玉是因为这个伤心,却又不敢提头儿,只好笑说道:“你们姑娘伤心,想来不是为别的,必是宝姑娘送来的太少了,所以生气伤心呢。妹妹,你放心,我明年叫人去江南,为你多多的带两船回来,省得你流泪抹脸。”

黛玉听了这话,明知宝玉是逗自己开心,也不好推脱,也不好再任性,便说道:“就算我再怎么没见世面,还不至于到这步田地,因为送的东西少便生气伤心。我又不是二三岁的孩子了,你也太把人看小气了。我有我的缘故,你哪里知道。”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宝玉忙走到床前去,挨着她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一拿起来摆弄细看,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儿,那是怎么做的,那样齐整,这又是什么,要它做什么使用。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那一件可以放在条桌上当古董儿。一味将一些没要紧的话来打混。

黛玉见宝玉如此为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便说:“你不要在这里混搅了。咱们去宝姐姐那边吧。”宝玉巴不得黛玉能出去散散闷,解了这悲痛,忙道:“是的,宝姐姐送咱们这些东西,咱们原该去谢谢她。”黛玉道:“自家姊妹,这倒不必。只是那边薛大哥回来了,必然讲一些南边的古迹儿给她听,我也去听听,只当回了趟家乡的。”说完,又红了眼圈儿。宝玉便起身等她。黛玉只得与他一同出来,往宝钗那边去了。

且说宝玉和黛玉来到宝钗处。宝玉一见宝钗,便说道:“大哥哥辛辛苦苦地带了东西回来,姐姐且留着用吧,又送了那么些我们。”宝钗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物,大家看着新鲜一点罢了。”黛玉道:“这些东西,我小时候看了倒不理会,如今看了,确实是新鲜物儿了。”宝钗笑道:“妹妹知道,这就是俗话说的‘物离乡贵’了,其实算得了什么呢。”宝玉听这话正对了黛玉刚才的心事,便忙拿话岔开:“好歹哥哥明年再去时,替我们多带些回来。”黛玉瞅了他一眼,便道:“你要只管你去说,不必拉上别人。姐姐你看,宝哥哥不是给姐姐道谢来了,竟又要定下明年的东西。”说得宝钗宝玉都笑了。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提起黛玉的病来。宝钗劝说一回,说道:“妹妹若觉得身子不太好,也要自己勉强挣扎着出来走走逛逛,散散心,到底比在屋子里闷坐好些。我那两日也是觉得发懒,浑身发热,只想歪着,也因为时气不好,怕生了病,因此找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天才觉得好了些。”黛玉道:“姐姐说得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呢!”大家又坐了一回才散。宝玉仍将黛玉送到潇湘馆门口,才自己回去了。

且说宝玉送了黛玉回转,想起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她伤心起来。本想将这话说给袭人听,进来时却只有麝月和秋纹在房中,便问:“你袭人姐姐呢?”麝月回道:“只不过就在这几个院中吧,哪里能丢了她?一时没见,就这样找。”宝玉笑道:“哪里是怕丢了她。只因我刚才在林姑娘那边,见林姑娘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钗送给她的东西,她看见是她家乡的土物,不免触景伤情了。我正要跟你袭人姐姐说,让她有空便过去劝劝。”话未说完,晴雯走进来,问道:“你回来了?又要叫劝谁?”宝玉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晴雯道:“袭人姐姐才出门,听她说要去琏二奶奶那里去。说不定也会去林姑娘那里呢。”宝玉听了,不再言语。秋纹倒茶过来,宝玉才嗽了一口便递给小丫头,心里着实不大自在,就随便歪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