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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宝钗戏蝶

第二日乃是四月二十六,这天未时交芒种节。古时风俗是:凡交芒种节的这天都要摆设各种礼物,祭饯花神。说是芒种一过,便是夏天了,众花都要卸下,花神退位,须得为她们饯行。闺阁之中更兴这种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人都早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都用彩线系好。每棵树上,每枝花上,都系上这些物事。满园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有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难以道尽。

且说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还有巧姐、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独不见黛玉。迎春说道:“林妹妹怎么没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儿还在睡觉不成?”宝钗说道:“你们等着,我去将她叫来。”说着,丢下了众人,径往潇湘馆来。正说着,见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也来了,上前问了好,说了句闲话。宝钗向后指道:“她们都在那里呢,你们找她们去吧。我去叫林姑娘来。”说着,仍往潇湘馆来。忽抬头望见宝玉进去了,宝钗便站住想了想:宝玉和黛玉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兄妹之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况且林黛玉素来喜欢猜忌,好使小性子。如果此时自己也跟了进去,一来宝玉不便,二来黛玉嫌疑。罢了,还是回去的好。想着,便转身回来。

正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对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飞舞,煞是有趣。宝钗欲扑了来玩耍,便从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上扑去。只见那一双蝴蝶忽上忽下,来来往往,穿花拂柳,就要飞过河去了。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里,香汗淋漓,娇喘细微。宝钗又无心扑了,便打算回转,却听到滴翠亭里嘁嘁喳喳有人说话。这亭子四面都是游廊曲桥,因造在池中水上,所以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

宝钗听到亭里有人说话,便停住脚步细听。只听一人说道:“你看看这手帕,如果真是你丢的那块,你就拿去;如果不是,就还给芸二爷去。”又有一人说:“可不是我那块!拿来给我吧。”又听道:“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白白为你寻来不成。”对方答道:“我既然许诺了你,自然不骗你。”又听说道:“我寻来了给你,你自然要谢我;但对于拣到的人,你就不拿什么谢谢他?”又听回道:“你别胡说了。你是个爷们儿,拣了我的东西,自然要还的。我拿什么谢他?”又听说道:“你不谢他,我怎么回复他呢?况且他再三再四地跟我说过了,若没有谢的,不许我还你呢。”半晌,对方答道:“好吧,拿我这个给他,算是谢他了。你不要告诉了别人,须得发个誓来。”又听说道:“我要是告诉了别人,就长个疔,他日也不得好死。”又听说道:“哎呀,我们只顾说话,没注意有没有人在外头听见,不如把这槅子都推开,即使有人见我们在这儿,他们也只当我们说顽话呢。若走到跟前了,咱们也瞧得见,便不说了。”

宝钗在外头听见这话,心想:“怪不得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是不错的。这一打开,看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要害臊了?况且刚才说话的语音,很像宝玉房里红儿的言语。她素来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今儿被我听见她的短儿,一定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惹出事来,我也无趣。如今躲也躲不及了,不如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还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脚步,笑着喊道:“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

那亭内的红玉、坠儿刚一推窗,便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人都吓得怔住了。宝钗向她们二人笑道:“你们究竟把林姑娘藏哪里了?”坠儿道:“何曾见过林姑娘?”宝钗道:“我刚才在河那边看到她在这儿蹲着弄水儿的,正要悄悄唬她一跳,还没走到眼前,她倒朝东一绕就不见了。一定是藏在里头了。”说着,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仍说道:“一定又是钻到哪个山子洞里去了。遇到蛇,咬一口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觉得好笑:这件事算是遮过去了,不知她二人怎样。

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信以为真,等宝钗远去,拉住坠儿道:“不得了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将话都听了去了!”坠儿听说,也半晌不说话。红玉又道:“这可怎么办呢?”坠儿道:“听便听了,各人仍干各人的。”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去倒还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又细,她听见了,若走露了风声怎么办?”二人正说着,见文官、香菱、司棋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好掩住这话,暂且和她们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