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黛勒不应为她的母亲或者你的过错负责。我很关心她,现在我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她是没有父母的——被她父母遗弃了,而你又不承认她,先生——我会比以前更关心她。我怎么可能喜欢富人家一个讨厌家庭教师、娇生惯养的宠儿而不喜欢像朋友一样信赖我的孤苦伶仃的孤儿呢?”
“哦,你是这样看的!好吧,我必须进去了,你也进去,天已经黑了。”
但我与阿黛勒和派洛特在外面又呆了会儿——和她进行了一次赛跑,又打了一场板羽球。进房间后,我帮她脱去衣帽,把她搂在膝盖上,就这样,呆了一个小时,任她随意唠叨。即使有点放肆和轻浮也不加以指责。阿黛勒就这样,一有人注意,就会有些放肆和轻薄,暴露出她性格上浅薄的一面。这或许是她母亲的遗传,但却与英国人的观念格格不入。然而,她也有很多优点,我尽量注意她好的方面,在她的外貌和五官上寻找与罗切斯特先生的相似之处,但什么也没发现,既没有什么特征,也没有什么表情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真可惜,如果能发现与他长得相似的地方,他可能会对她更关心些。
那晚直到回房后我才静静地回忆罗切斯特先生讲的故事,正如他所说的,故事内容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一个富有的英国人对法国舞女的爱恋以及她的背叛而已。毫无疑问,生活中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极其奇怪的是当他谈及自己目前心满意足的心境以及对这老宅和它的周边环境刚刚有了新乐趣时,突然有些情绪激动。我疑惑不解,苦苦思索着,可我发现一下子找不到答案,于是便放弃了。我转而想到主人对我的态度。他如此信任我似乎是对我为人处事的赞赏。我是这样看的,也就这样接受它了。几周来他对我的态度已不像刚开始那样,稳定多了。我似乎已不再是他的眼中钉,他也没再摆出一副冷漠傲慢的样子。每次不期而遇,他总是笑脸相迎,有时还与我说上几句话。当正式被请到他那儿时,我总是受到热情的接待,这使我觉得我真的有能力让他高兴起来,晚上的会面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让他高兴。
我,比较而言,确实话不多,但我有滋有味地听他说。他生性爱交谈,喜欢向涉世未深的心灵敞开心扉谈论世上的风气和习俗(我不是指腐败风气和恶劣习气,而是指范围广泛、趣味盎然和颇具特色的传闻)。我高兴接受他提供的新观念,想象着他描述的新画面,思想跟随着他来到他提示的新领域,从未因为提到某个不好的事情而感到惊讶和烦恼。
他性格随和,使我不再痛苦地感到拘束。他待我友好坦诚、正直热情,使我不自觉地靠近了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不是我的主人,而是我的亲戚。虽然有时他仍专横,但我不在乎。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生活中新添的这些乐趣,使我感到很幸福和满足,我再也不渴求有自己的亲人,我那月牙般弱小的命运也似乎变大了,生活变得充实,我的身体状况也有了好转。我长胖了,精神也足了。
那么,罗切斯特先生在我眼里还丑吗?不,读者,感激之情和许多愉快而亲切的联想使得他的脸变成了我最爱看的东西。屋子里有他在比有最明亮的炉火更让人感到欢欣鼓舞。然而我并没忘记他的缺点,事实上,我是不能忘,因为他时常将缺点暴露在我面前。他自傲、刻薄、严厉地对待所有低于他的人。我心里明白,他对我和蔼可亲,而对别人则是不公正的严厉。他还郁郁寡欢,简直到了难以理喻的程度。不止一次,我被叫去给他念书,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图书室,头埋在交叉的臂弯里,抬起头时,满脸愁容,几乎还带着怒气。不过,我相信他的愁容、他的严厉以及他的以前道德上的过失(我说以前是因为他好像已经改正了)都是由于命运中艰苦的磨难造成的。我相信他天生就有着比环境所能造就、教育所能培养、命运所能鼓励的人更好的志向,更高的原则和更纯洁的品位。我相信在他身上有着优秀的品质,只是目前乱糟糟地搅在了一起,给弄砸了。我不否认,我为他的悲伤而悲伤,不管那是什么样的悲伤,只要能减轻它,我愿作出巨大的牺牲。
虽然我已熄灭了蜡烛,在床上躺着,却睡不着,脑海里满是他在林阴道上停下来讲述命运之神来到他面前问他敢不敢在桑菲尔德寻求幸福时的表情。
“为什么不敢呢?”我问我自己,“是什么使他远离了这幢房子?他会很快又离开它吗?菲尔菲克斯太太说他很少在这儿一连住上两周,可现在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八个星期了。如果他真走了,那引起的变化会让人伤感。如果他不在了,春天、夏天和秋天的明媚阳光将是多么乏味呀!”
我几乎不知道在这番冥思后我是否睡着过,总之,在听到一阵模糊的喃喃声后,我完全醒了。那声音怪异而悲哀,我想它就在我上面。要是我的蜡烛没灭就好了,夜黑得可怕,我心里一沉,起身坐在床上听着,声音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