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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决心走下去

我好生感激地收下那赏金,用来买了块面包。我边吃,边朝那朋友指的方向走,走了好久,还没走到他说的那些房子前。终于,我看到前面有些房子了;走到那儿,我就进了家小店,那是我们家乡常称作杂货店的那种小店。我进店后请人们告诉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么地方。我是对柜台后的一个男子说这话的,当时他正在给一个年轻女子称米;可那女子以为我问她,就转过身来。

“我的东家吗?”她说,“你要找她干什么,小家伙。”

“我想,”我答道,“和她谈谈,可以吧?”

“向她行乞,你想?”那姑娘道。

“不,”我说,“不是的。”可我马上想到我来此地其实并非为别的目的呀,我好不惶恐,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我的脸发烫。

我姨奶奶的女仆——从她说的话我这么推断——把米放进一个小篮就走出了小店;她告诉我,如果我要想知道特洛伍德小姐的住处就跟她走是了。我所想要的也不过如此;可我当时是那么激动,我的腿在下面不住地抖。我跟着那青年女子,不久就来到一座很整洁的小房子前,那房子还有明亮亮的半圆形小窗户,房前有一个铺满石子的小四方院,你也可以说是还长满了被精心栽培而香气四溢的鲜花的小花园。

“这就是特洛伍德小姐的家,”那青年女子说,“喏,你知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说着,她就匆匆往屋里走,好像要把带我来此地的干系推个干干净净。我被留在花园门前站着,闷闷地从门上方朝客厅的窗子里张望。窗子上挂着纱帘,纱帘的中间没扯上。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一个弧形绿色大屏风或一把扇子,还有一张小桌和一把大椅子,我不禁想姨奶奶那时也许正好不神气地坐在那儿呢。

我的鞋那时已处于万般凄惨的境况了,鞋底已一片一片地掉了,鞋帮也破绽得难以被再认为是鞋了。我的帽(也被我用作睡帽)又扁又皱,就是被扔到垃圾堆上的脱了柄的破镐和它相比也不会不好意思了。我的衬衣和长裤上沾着暑气、露水、草屑、肯特的泥土(我在那泥上睡过觉),再加上破烂,当我站在门前时,我姨奶奶小院里的鸟儿也受了惊吓。从离开伦敦后,我的头发就没碰过梳子和刷子。由于没受惯风吹日晒,我的脸、脖子和手都被烤成了紫褐色。我从头到脚都是白垩粉和沙土,就像刚从一座石灰窑里出来一样。就这么一副样子,还对这副样子有强烈的自觉,我等着向我那严厉的姨奶奶介绍我自己,让她接受我这样的第一印象。

有那么一会儿时间过去了,客厅窗子依然那么平静,以致我想她可能不在那里。我抬眼看看那上面的一扇窗,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而神情愉快的男子在那,他怪怪地闭着一只眼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笑笑,就走开了。

我已经够心烦意乱了,被这意想不到的动作弄得更加心烦意乱,于是就打算走开去想想怎么了结才好。就在这时,从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她帽子上又扎了条头巾,手上带着园艺手套,身披一条像收税人的大围裙那样的大园艺口袋,手拿一把大刀。我马上就知道她是贝西小姐了,因为她大模大样地走出房子,和我可怜的母亲常描述她当初走进我们布兰德斯通鸦巢的花园那大模大样完全一样。

“走开!”贝西小姐摇摇头说,并向空中挥动那把刀做了个砍的动作,“快走开!这里不许男孩来!”

她走到花园的一角,弯腰去挖一棵小树的根时,我战战兢兢地望着她。我勇气丧尽,只抱着豁出去的想法了,于是我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下,用手指碰碰她。

“对不起,小姐。”我开始说。

她吃惊地抬头看看。

“对不起,姨奶奶。”

“呃嘿?”贝西小姐叫道,我还从没听过人们用这么吃惊的口气说话呢。

“对不起,姨奶奶。我是你的孙子。”

“哦,上帝!”我姨奶奶说着,一下坐到了花园的小径上了。

“我是大卫·科波菲尔,从萨福克的布兰德斯通来的——我出生的那晚,你去过那儿,见到了我亲爱的妈妈。她死后,我很不快活,我被冷落,不能上学被迫去独立谋生,干不适合我干的苦活。所以我跑到你这里来。我刚动身就被人抢劫了,只好一路走来,从动身后,我就没上床睡过觉。”说到这里,我的自制力全丧失了;我的双手动了动,本意是向她指明我那褴褛行状,证实我所受的苦难,可我就一下大哭了起来,我想这场哭已憋在我心里整整一个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