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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四

李沃夫娶了凯蒂的姐姐娜塔丽。他一生都在各国首都度过,在国外受教育,又在国外担任外交官。

去年他辞去了外交职务,调到了莫斯科宫廷侍从院,不是因为有什么不愉快(他从未同任何人闹过别扭),而是为了使他的孩子们能受到最好的教育。

尽管李沃夫和列文的习惯和观点迥异,而且李沃夫也比列文年纪大,但这个冬天他们关系非常亲密,彼此很投合。

列文看到李沃夫在家,未经通报就进去了。

李沃夫穿着一件束腰带的家常便服,脚穿一双摩洛哥式皮鞋,鼻梁上架一副蓝镜片夹鼻眼镜,坐在安乐椅上,正在读一本放在面前斜桌上的书,好看的手上夹着一只燃烧了一半的雪茄,小心翼翼地伸得离身子老远。

他那张俊朗、优雅、看上去依然年轻的脸,在一头富有光泽的银色鬈发映衬下显得更加气度不凡。他看到列文,不禁笑逐颜开。

“太好了!我正打算派人去找你。对了,凯蒂怎么样?坐这把椅子,舒服点。”他起身推过来一把摇椅。“您读了最近一期《圣彼得堡杂志》吗?我觉得很精彩。”他略带点法国腔说。

列文把他从卡塔瓦索夫那儿听来的彼得堡人的言论告诉他,谈了谈政治,又详细叙述了他如何同梅特罗夫结识以及参加大会的事。李沃夫非常感兴趣。

“哎呀,我可真羡慕您能进入有趣的学术界。”他说,话匣子一打开,他就照例改说他讲得更流利的法语。“我的确没有空,工作和教育孩子占掉了我所有时间,况且,说出来也不怕难为情,我的学养还远远不够呢。”

“我可不这么认为。”列文笑着说,对方不事张扬也不故作谦虚的发自内心的低调态度总是使他十分感动。

“哦,是的!我现在感觉到所受的教育太少了!即使是教育孩子们,我也常常得复习功课,甚至重新学习。因为不光要有教师,还得有督学,好比您的庄园里既要有劳动者又要有监工一样。我刚才就在读书,”他把斜面小桌上的布什里夫语法教程拿给列文看,“他们想让米沙学这个,太难了……这里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他说……”

列文竭力向他解释,说这些语法不可能弄明白,只能靠死记,但李沃夫不同意他的看法。

“您在笑话我,是不是?”

“恰恰相反!您不知道,我见到您的时候,总是在学习我将要面临的任务教育孩子。”

“哦,得了吧!您跟我有什么好学的!”李沃夫说。

“我只知道,我从没见过比您的孩子更有教养的孩子了,”列文说,“也不希望有比他们更好的孩子。”

李沃夫显然竭力想忍住高兴的表情,不过还是满脸笑意。

“只要他们比我有出息就好!我的希望不过如此。您还不知道,像我这两个由于在国外生活而忽略了教育的男孩子,管教起来有多费劲。”他说。

“他们能赶上来的。他们这么有天分!首要的是品德教育。这是我从观察您的孩子身上学到的。”

“您谈到品德教育!您简直想象不出这有多难!一个缺点还没有克服过来,另一个就又冒了出来,又得重新努力一番。人必须有信仰。您记得我们谈过这问题吗?光凭自己的力量,没有信仰支持,哪个父亲也教育不了孩子。”

列文对这个话题向来很有兴趣,这时,打扮好了准备出门的美人娜塔丽·亚历克山德罗夫娜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哦,我不知道您在这儿。”她说,显然对她打断了这类她早就听到过并且很厌烦的谈话不但不觉得抱歉,而且还很高兴。“凯蒂怎么样了?我今天要上你家去吃饭。听我说,阿瑟尼,”她对丈夫说,“你坐车去……”

夫妻俩开始商量今天的活动。丈夫因公事要去见一个人,妻子去听音乐会,然后去参加东南委员会的一个公共集会,因此两人有很多事要解决和安排。列文是自家人,也要参与商量。最后决定,列文同娜塔丽乘车去听音乐会,参加公共集会,然后他们打发马车去办公室接阿瑟尼,阿瑟尼再去接妻子,带她去凯蒂家,如果他公务脱不开身,他就派马车回来,让列文陪她去。

“你看,他都把我夸上了天,”李沃夫对妻子说,他指的是列文,“他非要我相信我们的孩子很好,可我从他们身上看到那么多缺点。”

“阿瑟尼爱走极端,我总是这么说他,”他妻子说,“你想尽善尽美,就永远也不会满足。爸爸说的对极了,他们抚养我们的时候走了一个极端,让孩子们住在阁楼里,自己睡二楼的好房间;现在转了个向,父母住储藏室,孩子们睡大房间!现在的父母都不用活了,什么都是为了孩子。”

“要是高兴这样做,有什么不可以呢?”李沃夫摸摸她的手,露出好看的笑容,“不认识你的人还当你不是亲娘,而是后妈呢。”

“不,走极端总不是好事。”娜塔丽平静地说着,把他的裁纸刀放回桌上原来的位置。

“啊,到这儿来,完美无瑕的孩子们!”李沃夫对两个小男孩说。他们向列文鞠了一躬,然后走到父亲身边,显然想问什么事情。

列文想同他们说话,听听他们会对父亲说些什么,可娜塔丽同他说起话来。接着,李沃夫的同事马可霍亭穿着御前侍从服来接他去见什么人,他们就没完没了地谈起了黑塞哥维那、科尔金斯卡娅公爵夫人、杜马以及阿普拉克辛娜伯爵夫人的暴卒。

列文已经忘记了托付给他的使命,走到前厅时才想起来。

“哦,凯蒂希望我和您一起找奥伯朗斯基谈谈。”李沃夫站在楼梯上看妻子和列文下楼时,列文对他说。

“是啊,是啊,妈妈希望我们这两个连襟教训教训他,”李沃夫红着脸说,“可我为什么要教训他呢?”

“那好,我去教训他!”他妻子披着一件毛皮镶边的白色斗篷,站着等他们谈完话,笑吟吟地说道,“来吧,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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