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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秀拉正要发火,不料赫米奥抬起脸,开始用唱歌般的音调沉思地说道:

“我倒认为,我倒真的认为,我们必须有勇气按自己的需要使用低等动物的生命。我倒认为,如果我们把每样活生生的生物看成是我们自己,那就有些不对头了。我确实感到,在每个生物身上滥用自己的感情是错误的。这是缺乏辨别能力,缺乏评价能力。”

“对极了。”伯金尖刻地说,“再也没有比把人类的感情和意识移之于动物的脆弱做法更可憎的了。”

“是呀。”赫米奥饶舌地说道,“我们必须只采取一个立场。要么我们使役动物,要么它们使役我们。”

“的确如此。”杰拉尔德说,“严格地讲,一匹马具有与人一样的意志,尽管它并没有头脑。如果你的意志不能统治它,那么这匹马就要来统治你。可是有一件事我无法自禁,那就是我无法自禁要统治那匹马。”

“要是我们能够学会正确使用自己的意志就好了。”赫米奥说,“那样的话我们就样样能干。我们的意志能够矫枉,把任何事物引上正轨。对此我深信不疑,只要我们正确使用我们的意志,聪明地使用。”

“你所谓的正确使用意志是指什么?”伯金问道。

“一个非常伟大的医生曾经教导我,”她毫无表情地对厄秀拉和杰拉尔德讲,“他告诉我,如果说要矫正某个恶习,那么人们就应该强迫自己在不愿犯这个恶习时犯这个恶习——强迫自己去犯——这样这个恶习就会被克服。”

“此话怎么讲?”杰拉尔德问。

“就以咬指甲为例吧。当你不想咬指甲的时候,你就咬,强迫你自己去咬。这样你就会发现,这个习惯消灭了。”

“是吗?”杰拉尔德说。

“是的,而且在许多方面,我强迫自己干得很成功。我曾经是个古怪腼腆的姑娘。由于学会了使用自己的意志,仅仅由于使用了自己的意志,我使自己恢复了正常。”

赫米奥缓慢地说着,平心静气,然而声音里却有一种奇异的紧张。厄秀拉始终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赫米奥身上隐匿着一种令人惊厥的奇异力量,既令人诱惑又令人反感。

“那样使用意志真是灾难,令人作呕。”伯金厉声叫道,“这样一种意志是一种猥亵。”

赫米奥久久地注视着他,目光阴暗、凝滞。她的下巴尖削,苍白消瘦的脸上皮肤柔滑,几乎发着磷光。

“我看并非如此。”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在她似乎感受、体验到的事物和她真正所思所说的语言之间,总好像有一种间隔,有一种奇怪的脱节现象。她的想法好像最终取自于一种邪恶情绪和感应的混乱外表,而且总是那样准确无误:她的意志从未使她失望过。她的声音总是很平静,发音很紧,充满了自信。然而她又有一种恶心得要发抖的感觉,总好像理智就要昏厥了。不过她的理智不会崩溃,她的意志仍然坚如磐石。伯金对她十分反感,因为这种情况几乎使他发疯。他总是对她讽刺挖苦,可是说什么也不敢击碎她的意志,让她的潜意识来个大爆发,在那儿大发神经。

“而且自然喽,”伯金对杰拉尔德说,“马不像人类那样有一个完整的意志。没有一匹马只有一个意志。严格地说,每匹马都有两个意志。它的一个意志是想将自己完全置于人类的权力之下;而另一个意志是要自由,要摆脱控制。有时这两种意志斗得难解难分,你骑马时感到马脱缰的话,就会了解这种情况了。”

“我曾经碰到过脱缰。”杰拉尔德说,“可是我并未因此了解到它有两个意志。我只知道它受了惊。”

赫米奥已经不再倾听。一旦讨论正式开始,她就把这一切忘到九霄云外。

“为什么一匹马想把自己置于人类的权力之下呢?”厄秀拉问道,“对此我根本无法理解。我不相信它有这种要求。”

“不,它有这种要求。这是最终的,也许是最高的爱的冲动!向高于自己的生物放弃自己的意志。”伯金说。

“你对爱的见解真是稀奇古怪啊。”厄秀拉嘲笑道。

“女人同马一样,内心也有两种相对的意志在搏斗。她的一个意志是想彻底使自己隶属男人,而另一个意志则想脱缰,将身上的骑士投入地狱。”

“那么我是匹脱缰的马啰?”厄秀拉大笑道。

“统治马已经够危险的啦,更不要说统治女人了。”伯金说,“不服气的杰出对手还是颇有几个的。”

“倒是件大好事。”厄秀拉说。

“非常好。”杰拉尔德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那样就更有趣了。”

赫米奥感到不堪忍受。她站起身,用唱歌般的声音从容说道:

“今天夜晚真是太美了!有时候我心里装满了这种强烈的美,简直感到不可忍受。”

厄秀拉受其感染,同她一起站起身,朝不为人情所动的深潭走去。在厄秀拉看来,伯金几乎是一头面目可恨而且狂妄自大的怪物。她同赫米奥一起沿着深潭的堤坝款款而行,谈论着优美甜蜜的事情,摘下一朵朵美丽的立金花。

“你喜欢带橘红点的这种黄颜色的衣服吗?是一件棉布衣服。”厄秀拉问赫米奥。

“喜欢呀。”赫米奥收住脚步,望着那朵立金花,尽情地想象着这种花样的衣服,心中感到十分欣慰,“挺美是吗?我会爱它的。”

她转过身看着厄秀拉,脸上露出了动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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