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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观声浪里的乐观

双十节的前一日,我在燕京大学讲演“究竟我们在这二十三年里干了些什么”?各报的记录,都不免有错误。我今天把那天说的话的大意写出来,做一篇应时节的星期论文。

我们在这个双十节的前后,总不免要想想,究竟辛亥革命至今二十三年中我们干了些什么?究竟有没有成绩值得纪念?在这个最危急的国难时期里,我们最容易走上悲观的路,最容易灰心短气,只觉得革命革了二十三个整年,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文不能对世界文化有任何的贡献,武不能抵御一个强邻的侵暴,我们还有什么兴致年年做这样照例的纪念?这是很普遍的国庆日的感想。所以我觉得我们不肯灰心的人应该用公平的态度和历史的眼光,来重新估计这二十三年中的总成绩,来替中华民国盘一盘账。

今日最悲观的人,实在都是当初太乐观了的人。他们当初就根本没有了解他们所期望的东西的性质,他们梦想一个自由平等,繁荣强盛的国家,以为可以在短时期中就做到那种梦想的境界。他妄想一个“奇迹”的降临,想了二十三年,那“奇迹”还没有影子,于是他们的信心动摇了,他们的极度乐观变成极度悲观了。

换句话说:悲观的人的病根在于缺乏历史的眼光。因为缺乏历史的眼光,所以第一不明白我们的问题是多么艰难,第二不不了解我们应付艰难的凭借是多么薄弱,第三不懂得我们开始工作的时间是多么迟晚,第四不想想二十三年是多么短的一个时期,第五不认得我们在这样短的时期里居然也做到了一点很可观的成绩。

如果大家能有一点历史的眼光,大家就可以明白这二十多年来,“奇迹”虽然没有光临,至少也有了一点很可以引起我们的自信心的进步。进步都是比较的。必须要有历史的比较,方才可以明白那一点是进步,那一点是退化。我们要计算这二十三年的成绩,必须要拿现在的成绩来比较二十三年前的状态,然后可以下判断。这是历史眼光的最浅近的说法。

上星期教育部长王世杰先生在他的广播演说里,谈到这二十三年里的教育进步,他说:拿民国二十三年来比民国元年,小学生增多了四倍,中学生增加了十倍,大学及专科学校学生增加了差不多一百倍。这三级的数量的太不相称,是很不应该的,是必须努力补救纠正的。但这个历史统计的比较,至少可以使我们明白这二十三年中,尽管在贫穷纷乱之中,也不是没有惊人的进步。

二十三年中教育上的进步,不仅仅是王世杰先生指出的数量上的增加而已,还有统计数字不能表现出来的各种进步。我们四十岁以上的人,试回顾想想二十多年前的中国学校是个什么样子。二十五六年前,当我在上海做中学生的时代,中学堂的博物,用器画,三角,解析几何,高等代数,往往都是请日本教员来教的。北京,天津,南京,苏州,上海,武昌,成都,广州,各地的官立中学师范的理科工课,甚至于图画手工,都是请日本人教的。外国文与外国地理历史也都是请青年会或圣约翰出身的教员来教的。我记得我们学堂里的西洋历史课本是美国十九世纪前期一个托名“Peter Parley”的《世界通史》,开卷就说上帝七日创造世界,接着就说“洪水”,卷末有两页说中国,插了半页的图,刻着孔夫子戴着红缨大帽,拖着一条辫子!这是二十五年前的中国学堂的现状!现在我们有了一百十一所大学与学院了,这里面,除了极少数之外,一切学系都是中国人做主任做教员了;其中有好几个学系是可以在世界大学里立得住脚的;其中也有许多学者的科学成绩是世界学术界公认的。这不能不算是二十三年中的大进步吧?

试再看看二十五年前中国小学堂里读的什么书,用的什么文字。我在上海(最开通的上海!)做小学生的时候,读的是古文,一位先生用浦东话逐字逐句的解释,其实是翻译!做的是“孝弟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义”,“汉文帝、唐太宗优劣论”。后来新编的教科书出来了,也还是用古文写的,字字句句都还要翻译讲解。民六以后,始有白话文的运动。民九以后,北京教育部始命令初小第一二年改用国语。民十一以后,小学与中学始改用国语教本。我们姑且不谈这十六七年中的新文学的积极的绝大成绩。我们试想想每年一千一百万小学儿童避免了的苦痛,节省了的脑力,总不能不说这是二十年来的一大进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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